梅雨季节,窗外飘雨,实是琐碎平常。我坐在教室里,脑海中却霎时将眼前的雨和数月前的另一场进行勾连。骤雨开始之前的雷声,和苗老师慷慨激烈的演说,真真切切地入耳。
那时,讲台上的苗老师正讲到《孔明火烧木栅寨》,司马懿父子自感要亡,呼天抢地之际,书中写到“忽然狂风大作,黑雾漫空,一声霹雳响处”,天空中滚起雷来。
现实之中,老师的话语还未罢,窗外的云层却更加的密了,云间灰黑色的缝隙犹如静脉般一翕一张,青黄色的电弧在这“静脉”之间游走,不久便像那书中所云,出现了隐隐的雷声。
现实和虚构,在光影重叠之下出现了时空的交融,恍惚间看到讲台上的苗老师不再孤身一人,而是和司马懿、诸葛亮作伴。刀光剑影之中,映出攻守之势的变换。讲台顷时变成戏台,在座的各位都是戏搭子,台上皂甲罗袍翻涌,霜刃青锋交错。
这戏里的台词讲的是:前一声雷,诸葛亮皱眉;后一声雷,仲达心里美。当前奏过去,现实中的雨纷至,这时讲台上的诸葛亮忽然脸色低沉,发出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长叹,方才连同司马懿拂袖而去。同学们再睁开眼,已经只剩下苗老师一人了。
或者说,站在讲台上的,其实自始至终都只有苗老师一人。但是这雨实在太“懂事”、老师口中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诸葛亮太让人声泪俱下,故有如4D电影,使人身临其境。
这种现实与文学的碰撞并不多见,不由得让人感叹冥冥之中,雨和我们的古代文学课堂,有着相互牵连、拉扯不断的缘分。如此有缘,实属难得,不妨以“雨”作为本学期古代文学课的关键词,看看小妖们一学期以来,都在大王手底下经历了哪些历练,得到了哪些浇灌。
这学期的古代文学课,以“苗氏”明清文学史为主要内容,演绎了一场书蠹诗魔轮番上阵的文学历史年代剧,从明清文学绪论到《聊斋志异》的拆分讲解,从皇帝的老师方孝孺到“最美乡村教师”蒲松龄,横跨近400年的历史,内容丰富充实。若用两个词来概括苗老师的古代文学课堂,那便是“趣”和“微”。
其一是“趣”,体现在凡古代文学课,台下必有笑声迭出,专门形容苗老师幽默风趣的授课方式。
例如讲到《三国演义》,苗老师在课堂的一开始便打趣道:想成功仅仅靠肌肉男和大胡子是远远不够的;同一节课里还围绕着刘备的“哭”,讲述了怎样通过“哭”,让徐庶“出卖了”诸葛亮,又是怎么样将诸葛亮“哭”来的。
亦有本身带有趣味性的图片展示,如表现刻书商的版权意识,选用了“翻刻者即我子孙”的一则材料,在欢笑之余也让同学们对书坊文学这一商业化的文学现象有了直观的认识。此乃“苗氏”文学史之趣。
其二是“微”,分为两个层次,一是“精微”,传播高妙之理;二是“细微”,网罗天下之文。
“苗氏”文学史的“精微”之处,常常发人深省,例如讲到《金瓶梅》,苗老师揭示其背后“骂世”和“审丑”的本质,认为书中所描写的社会本身的运行机制便出了问题,会不断地将更多“白”的人染“黑”,道德规范的约束力不断下降,丑恶现象层出不穷;再如《西游记》“有形之金箍”和“无形之金箍”的比较、明末清初诗人群“顺从还是抵抗”的思考。
“苗氏”文学史的“细微”之处,则如海纳百川,表现为极高的课堂知识容量和文本细节的“搜刮”,从西游IP改编作品的广泛收集,到每个知识点背后所罗列的一系列书单,甚至如《聊斋》的“通天术”,细微的一小节内容,却也能翻出“古早”的视频,清晰地呈现。这便是“苗氏”文学史之微。
在这场交织着趣味和精妙道理的“谷雨”中,我们这些小芽铆足了劲接受着老师的滋润,然后向下扎根,根须在潮湿的土壤中分裂、伸长,长成坚固的网络,将外在的知识内化于心。于是前后七子、四大奇书逐渐成为连接众人脑海与文学史的犹格·索托斯,诸葛亮、孙悟空、西门庆等形象跃然而鲜活,惊堂木拍下的那一刻,“且听下回分解”在耳边久久萦绕。
课堂之外的文学世界依然广阔。古都金陵,叠加上春回大地的双重魅力,旅行博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虔诚信徒苗老师,对众小妖们说到:去感受这六朝烟水气吧!
由此,小妖们三俩成群、叽叽喳喳地出现在南京城的各处。一组人马,或是偶然遇见另一队“采风”的小妖,双方不必言语交流,用眼神便可传递如下信息:
你来打卡?我也是。
六次路线,交叉行进,将小妖们的足迹,散布在这南京城的烟雨之中,江南遗梦的诗情,或是画意,多多少少顺着小妖们的目光直抵咽喉、触及心脏。
明媚的春光之中,小妖们拿着大王给的路线图,从“大本营”南大图书馆古籍部出发,逐步走近明孝陵的梅花、织造府的园林、鸡鸣寺的香海、秦淮河的灯影、乌龙潭的古树;味蕾也跟着跳动,边吃边走,品尝的美味有:中央饭店泛着油光的大肉包、刘长兴甜津津的糖芋苗、筋道而回味的老卤面……
虽为“打卡”,却也实实在在地补充了同学们书本之外的文学知识,开拓了视野,充分利用了南京本土的文化资源。
同时,在每次打卡作业布置之后,同学们需要在群中上传自己与文化古迹的合影,并综合票选出心目中的最佳打卡作业,所获票数前三名则可获得大王亲笔签名的赠书——此乃经受群众雪亮眼睛的考验,一票一票垒成的“最高荣誉”。
除却打卡作业之外,本学期的另一项花式作业,则紧贴时代潮流,与AI密切相关。小妖们需要在对本学期所做“大作业”的作家充分了解的同时,用AI为不同主题的文字配图,如“与所选作家在春天的偶遇”、“以新闻形式改写所选作家在南京发生的重磅事件”;或是“同题异作”,和AI创作同样主题的文字,如“小妖乱入四大名著”。
在这项花式作业中,小妖们传承了大王的“搞笑”素养,以“幽默至上”作为创作的重要指标,尽情发挥想象力:如张岱在直播间求打赏,郑燮化身摄影博主,李渔成为网红短剧作者……
为了使运用众小妖更熟练地使用AI,大王还特地请来了研究计算机的梁欣悦前辈坐阵,提供了技术支持,缓解了小妖们入门AI的烦恼。这一项花式作业的设计,让我们的古代文学课真正做到跟随热点、利在当下,让科技活化人文,二者之间的结合,更加密切。
无论是现实中的出游,还是头脑中各种丰富思想的翱翔,目的都在于让大家走出课本、走出固定的文学史框架,去发现一份惊喜、采撷一份芬芳。犹如烟雨笼罩的青山,水墨倾泻在米黄色的熟宣上,一山之外,晕染出重重峰峦。秀丽的山居图,烟雨带来了朦胧与“隔”,图画的层次,也就愈加丰富了。
这学期,“只培养特种兵”依旧常挂在苗老师嘴边,意味着对学生的高要求、高标准。他在学期初的课堂中也曾自嘲道:“我这是一堂‘变态’的课,想混学分的就不用来了。”而这“特种兵”、“变态”的重要体现,便是“大作业”之“大”。
何谓“大”作业呢?顾名思义,相对于普通的作业,有“三大”:分值占比大,和其他专业课的考试占比如出一辙,达到60%;内容强度大,同学们上交的纸质版作业,往往在大几十页,甚至百页之间波动;时间跨度大,要求从学期初便开始着手查找资料,否则将会在最后“精卫填海”、“望洋兴叹”。
显然,“大”作业对于同学们而言并不轻松,甚至是紧迫的、有压力的,从课堂、花式作业温柔细腻、偶尔响点雷声的雨,变成了温度骤降的冰雨。
“大”作业除了“大”之外,另外一点重要特征便是符合“古代文学”的主题,要求编一份明清时期在南京生活过的作家的资料集。
在这份资料集的编写过程中,小妖们需要把花式作业撰写中的幽默细胞暂时搁置,转而将细致的态度放在首位,一字一句地抄写这位作家描写南京的十首代表性的作品;极尽搜索之能,编一份在南京创作的作品列表;还要化身狗仔队,挖地三尺,撰写作家在南京的活动年谱;前往该作家在南京活动的遗迹,实地寻访;以及最后的最后,得出自己的小结论,不限形式地书写在资料集的整理过程中所发现的点点滴滴。实证、积累、严谨、勤奋,谱成了“大作业”的底色。
正如苗老师所说,资料集的编写过程,其实就是古代文学研究的基本方式,从最基础的查阅文献,摘录资料入手,寸积铢累,最终有所感悟、有所启发,水到渠成,砌成通往文学之路的级级台阶。
不少小妖望着打印出来厚厚的成果,感叹道“生出来了”,一来可见大作业的写作着实下了不少功夫,并非容易;二来亦可感受到满满的喜悦与满足。
当然,在“生出”大作业这个胖宝宝的过程中,助教老师余晓鹏充当了“助产员”的角色,他细心地为同学们解决写作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亦“批阅数载”,将大家所犯的一些格式错误、内容欠妥之处,都指出并督促改正。
通过大作业这场“冷雨”,小妖们既深刻体会到明清文学的喜怒哀乐和风风雨雨,也对校勘、考证、查阅原始文献资料等文学研究方法有了更好的掌握。
或许,苗老师所设计的大作业,正是一道逐层上升的高架桥,桥的这端是我们幼稚懵懂、仅仅依靠感性方式来思考文学问题的曾经,桥的那端则是逐渐成熟、通过“非朝夕之功”的积累推导出逻辑关系的现在,并且还会向更远的地方延伸;同时也正是古代文学研究、甚至中国语言文学研究的一个缩影:得出成果,需要潜心治学,需要耐得住寂寞与折磨,经受一场“凄风冷雨”,一次“死去活来”的过程,从文献中来,再到文献中去。
丝竹声逐渐熄下去,灯光暗了,戏台两边的帷幕,缓缓向中间飘去——这场大王与小妖共同观看的文学大戏,算是告一段落了。然而这其中关于缘分的问题,还须絮叨几句。
前文论及,古代文学课与“雨”结缘。无论是谷雨、烟雨,还是冷雨,都是催人前进的雨,使人成长、令人安心的雨。很奇怪,虽然是“雨”,但浇不灭各位小妖心中对文学的热情之火。
与此同时,众小妖们也有缘结识他们的苗大王,了解大王“把课堂还给学生”,亦重视学术训练的教学理念。在每场“雨”的背后,都有苗大王的身影存在。
他或是谷雨时的播种者,或是冷雨时的撑伞人,雨后,与小妖们一起掸掸头发上的水珠,一起看阳光普照的晴天,看瓦蓝的天空下,飞出一道看不见尽头的七色彩虹。
于是我们将把这彩虹裁下,揣一满兜带回,种在黑黢黢的泥土里,等待某一天开花。开花时,还与大王同赏。